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一个衰弱的老头子由于圣灵附体而嘟哝出一个词儿,或者有个新的穆罕默德骑着马,手持马刀从阿拉伯奔驰而来,于是人间万物就会翻个身,在欧洲再也没有一块石头还能安安稳稳地压在另一块石头上。”
“喂,助祭,这可是越说越玄了!”
“光有信仰而缺乏行动,那种信仰是死的,可是,光有行动而缺乏信仰,那就更糟,无非是白费时间而已。”
医师在堤岸上露面了。他看见助祭和动物学家,就走到他们这边来。
“好象什么都准备好了,”他说,喘着气。“戈沃罗甫斯基和包依科做证人。他们明天早晨五点钟动身。乌云密布!”他看一眼天空说。“什么都看不见。马上就要下雨了。”
“我想,你会跟我们一块儿去吧?”冯·柯连问。
“不,求上帝保佑,我就是不去也已经够苦恼的了。乌斯契莫维奇会替我去的。我已经跟他谈过了。”
远处,海洋上空电光一闪,传来闷声闷气的隆隆雷声。
“在暴风雨之前,天气多么闷啊!”冯·柯连说。“我敢打赌,你已经到拉耶甫斯基家里去过,扑在他的怀里哭过一场了。”
“我何必到他那儿去呢?”医师回答说,心慌了。“什么话!”
在太阳落下去以前,他确实在林荫道上和大街上来来回 回走过好几次,希望遇见拉耶甫斯基。他觉得难为情,因为他发了一阵脾气,而且刚发完脾气,忽然又心慈面软了。他想用开玩笑的口气对拉耶甫斯基道歉,责备他几句,安慰他一下,对他说,决斗是中世纪野蛮风气的残余,不过现在上帝指使他们决斗,却是把决斗当做和解的手段:明天他们这两个极出色的、有大才大智的人各自放过一枪以后,就会尊重彼此的高尚品格,成为朋友。可是他一次也没遇见拉耶甫斯基。
“我何必到他那儿去呢?”萨莫依连科又说一遍。“又不是我侮辱了他,而是他侮辱了我。请你说说看:为什么他跟我过意不去?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我一走进客厅,他忽然无缘无故地骂我是暗探!这是怎么搞的!你告诉我:这事是怎么开头的?你都对他说了些什么?”
“我对他说他的处境是没有出路的。我的话是对的。只有正人君子和坏蛋才能在任何处境中都找到出路,凡是又想做正人君子又想做坏蛋的人,就不会有出路。不过,诸位先生,现在已经十一点钟,明天我们还得早起。”
突然来了一阵大风,刮起堤岸上的灰尘,把它卷成旋涡;风的呼啸声盖过了海水的哗哗声。
“飓风!”助祭说。“我们得走了,要不然,眼睛就要给迷住了。”
他们就往回走,萨莫依连科拉住帽子,叹一口气,说:“今天晚上我多半会睡不着觉。”
“你不要激动,”动物学家说,笑起来。“自管放心,这场决斗会无结果而散的。拉耶甫斯基会宽宏大量地朝天放枪,他不会不这样做的。至于我,多半会根本不开枪。为拉耶甫斯基去吃官司,浪费时间,是一点也划不来的。顺便问一句,决斗照规矩要受什么惩罚?”
“逮捕。如果决斗的对手身亡,就要在要塞里坐三年牢。”
“在彼得保罗要塞里?”
“不,大概在军事要塞里。”
“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家伙真应当受点教训才对!”
他们身后的海洋上空闪过一道电光,一时间照亮了房顶和山峦。三个朋友在林荫道附近分手了。医师消失在黑暗中,脚步声已经听不见,冯·柯连却对他叫道:“希望明天的天气不会碍我们的事才好!”
“难说呀!求上帝保佑吧!”
“晚安!”
“晚什么?你说什么?”
在大风呼啸、海水咆哮和隆隆的雷声中,很难听清人家说的话。
“没什么!”动物学家嚷着,匆匆地走回家里去了。
「注释」
①②列斯科夫(1831—1895),俄国作家。达尼拉是他的短篇小说《有良心的达尼拉轶事》中的主人公。——俄文本编者注
x
《决斗》十七
。
十七
……在我那愁闷苦恼的心中,
涌观着许多沉痛的思想;
回忆在我的面前
默默地展开它那冗长的篇章 。
我回顾我的生活而感到厌弃,
我诅咒,我战栗,
我伤心抱怨,流下辛酸的眼泪,
然而我不能抹掉这些悲哀的记忆。
普希金①不论明天早晨他中弹毙命,还是受人嘲笑(也就是保全性命),反正他是完了。那个丢脸的女人由于绝望和羞耻而自杀也好,悲悲惨惨地活下去也好,反正她也完了。……夜深人静,拉耶甫斯基坐在桌子边这样想着,一边仍旧不住地搓手。窗子忽然开了,砰的一声响,一股大风刮进房间里来,桌上的纸片飞走了。拉耶甫斯基关上窗子,伛下腰去,拾起地板上的纸片。他觉得他身上似乎新添了一种东西,一种以前没有过的别扭感觉,他觉得自己的动作变了样。他走动起来胆战心惊,胳膊肘往两边伸,肩膀耸动。等到他在桌子旁边坐下,他又开始搓手。他的身子不那么灵活了。
在死亡的前夜,人应当给亲人写信。拉耶甫斯基想起了这一点。他拿起钢笔,用颤抖的笔迹写道:“亲爱的母亲!”
他想在信上对他母亲说,求她看在她所信仰的慈悲的上帝份上收留那个不幸的女人,用她的爱抚使那个女人得到温暖,那个女人给他害得名誉扫地,如今孤身一人,贫穷,孱弱;他求母亲忘掉而且宽恕一切,一切,一切,以她的牺牲多多少少弥补她儿子可怕的罪恶。可是他想起他母亲,一个肥胖笨重的老太婆,早晨怎样戴着花边包发帽,从正房里出来,走进花园,身后跟着食客们和小狮子狗;他想起母亲怎样用蛮横的声调对花匠和仆人嚷叫,想起她的神情如何傲慢,看不起人。他想到这儿,就把他写下来的几个字涂掉了。
天空中电光一闪,三个窗子一齐亮了,接着就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雷声,起初还闷声闷气,后来却轰隆轰隆,接着是一声霹雳,力量那么猛,震得窗上的玻璃玎玲玎玲响。拉耶甫斯基站起来,走到窗前,把额头抵在玻璃上。外面,大雷雨雄壮而美丽。天边,闪电象一条条白色的长带,不住地从乌云里钻出来,投进海洋,照亮了远处广阔海面上那些高高的黑色波涛。不论是左边还是右边,大概就连这所房子的上空,都有电光闪亮。
“大雷雨啊!”拉耶甫斯基小声嘟哝着。他生出一种愿望,想对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祈祷,哪怕对闪电或者乌云祈祷也行。“可爱的大雷雨!”
他想起他小时候,遇到大雷雨,总是不戴帽子,跑进花园,身后追来两个长着淡黄色头发和淡蓝色眼睛的小姑娘。他们往往被雨淋得全身湿透,高兴得哈哈大笑。然而,每逢天上打一个很响的雷,两个小姑娘总是信赖地偎到这个小男孩身边来,他呢,就在胸前画十字,急忙念道:“神圣的,神圣的,神圣的……”啊,纯洁美好的生活的萌芽,你到哪儿去了?你淹没在什么海洋里了?如今他不再怕大雷雨,也不再喜欢大自然,心里也没有上帝了。他往日认识的那些轻易信赖旁人的小姑娘,如今也被他和他的同辈们给毁了。他这一 辈子从来也没在他家花园里栽过一棵树,种过一株草。他生活在生物当中,却没拯救过一只苍蝇,光是破坏,毁灭,以及虚伪,虚伪。……“我过去所干的有哪一件不是坏事?”他问自己,极力要抓住一点点光明的回忆,就象一个落进深渊的人极力抓住草丛似的。
中学吗?大学吗?然而那都是骗局。他的学习成绩很差,学过的东西都忘掉了。为社会服务吗?那也是骗局,因为他在机关任职的时候,什么事也没做,白白地领薪水,他的所谓服务无异于盗窃公款的卑鄙罪行,只是他没有为此而受到法庭惩办罢了。
他素来不需要真理,他也没追求过真理。他的良心给恶习和虚伪蒙蔽,已经昏睡不醒,或者沉默无声了。他象一个局外人,或者一个从其他行星上雇来的人,根本没有参与过人们的共同生活,对人们的痛苦,思想、宗教、知识、探索、斗争等一概漠不关心。他没对人们说过一句善意的话,没写过一行有益的、不庸俗的文字,也没为人们出过一丁点儿力,光是吃他们的面包,喝他们的酒,拐走他们的妻子,靠他们的思想生活。为了在他们面前和自己面前替他这种可鄙的寄生生活辩护,他总是竭力装出一副样子,倒好象他比他们高尚、优越似的。虚伪啊,虚伪,虚伪……他清楚地想起他在缪利多夫家里看见的那个场面,又是厌恶又是凄凉,心惊肉跳得受不了。基利林和阿奇米安诺夫是可憎的,然而他们只是继续做一件他已经做开头的事情罢了;他们是他的同谋犯和门徒。那个年轻而软弱的女人本来相信他胜过相信她的兄弟,他呢,却使她失去了丈夫、周围的熟人、故乡,把她带到此地来,经受酷暑、热病和烦闷。她每天不得不象镜子似的映出他的懒惰,堕落、虚伪,她用这些,仅仅这些,来填满她那软弱的、懈怠的、可怜的生活。后来他腻烦她,憎恨她了,可是没有足够的勇气丢开她,他便极力用虚伪象蛛网似的把她缠起来,越缠越紧。……剩下来的事那些人就接着干了。
拉耶甫斯基时而在桌旁坐下,时而又走开,往窗前走去。
他一忽儿吹熄蜡烛,一忽儿又点上。他嘴里念叨着诅咒自己的话,哭泣,抱怨,请求原谅。他有好几次绝望地跑到桌旁,写道:“亲爱的母亲!”
除了母亲以外,他没有任何亲人和朋友了。可是他母亲怎么能够帮助他呢?而且她在哪儿呢?他想跑到娜杰日达·费多罗芙娜那儿去,扑在她的脚下,吻她的手和脚,请求她原谅他。然而她是受害于他的人,他怕见她,仿佛她已经死了似的。
“我的生活已经毁了!”他喃喃地说,搓着手。“可是为什么我还活着呀,我的上帝!……”他已经把他那颗昏暗的星从天空摘掉,那颗星已经落下来,它的踪迹就此同夜晚的黑暗混合在一起了。它再也不会回到天上,因为生命只有一次,不会有第二回 。假使过去的岁月能够重新回来,那他就会用真实来代替过去的虚伪,用劳动来代替过去的懒惰,用欢乐来代替过去的烦闷,他就会把他从别人那儿夺来的纯洁交还本人,就会找到上帝和正义。
然而这已经不可能了,就跟落下来的星不可能回到天上一样。
正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他就灰心绝望了。
等到大雷雨过去,他就在敞开的窗口旁边坐下,平心静气地想着他眼前就要遇到的事。冯·柯连大概会开枪把他打死。这个人明确而冷酷的世界观容许他消灭虚弱而不中用的人。即使临到千钧一发的时刻他的看法变了,那么平时拉耶甫斯基在他心里激起的痛恨和嫌恶也会来帮他的忙。不过,假如他没有打中,或者为了嘲弄他所痛恨的对手而只打伤他,或者对空中放枪,那又该怎么办呢?他该到哪儿去好呢?
“到彼得堡去吗?”拉耶甫斯基问自己。“可是这等于重新开始过我目前诅咒的旧生活。凡是希望象候鸟那样变换一下地点就能得救的人总是会一无所获,因为对他来说地球上到处都是一样。到人们当中去寻找救星吗?那么到什么人当中去找,怎样找法呢?萨莫依连科的善良和慷慨,就象助祭爱笑的脾气或者冯·柯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