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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好,不但有著忠厚之意,且把盛衰之感亦超脫到了只是盛衰之理。
還有杭州蕙蘭中學的徐校長避在上海,我也見了,蕙蘭是美國浸禮會辦的,
太平洋戰爭起學校關門,但他仍像我小時見他那樣的待人,不過老了。昔年要開
除我的倒亦不是他,而是教務主任方同源,那方同源像大多數教會的人有一個架
子,連他的走路亦好像是裝在架子上的,他且有個上帝可以向世人皺眉,現在卻
聽說他在當定海縣長,定海也歸南京政府。蘇軾說人生如雪泥鴻爪,「泥上偶然
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枺鳌梗鋵崊s是人生何處不相逢,真乃三世十方皆是現前
。
杭州斯家的三娘舅,昔年我住在斯家時,見他威得連眼梢角亦不瞧人,他很
有錢,卻吝嗇得對姐妹亦利息一分難差,他住在上海,家裡冷落得像個財神廟,
如今他亦然耍酆诠蛹櫮_褲,坐了陳則民的汽車來看我,他就是會扮小丑。又如
昔年我在百色教書時,嶺南大學有個教授帶了助手來考察,我領他們到農村與墟
集,與他說話,他或則嘉歎,或則說「不,你不知道」,如今他來宣傳部當參事
,我倒做了他的上司。劉禹錫答牛僧孺詩有、
初看相如成賦日,今為丞相掃門人,
追思往事咨嗟久,幸喜清光過從頻。
我就愛這一句「追思往事咨嗟久」,非常謙遜,卻不是悔恨慚愧,且在褒貶之上
。
還有杭州于家四小姐的父母,戰時困在上海,我亦去看過他們,且見了三小
姐。昔年我痴痴獃獃的想要她四妹,惟有她是心裡幫我的。這三小姐是個有志氣
的女子,亦且才眨氝_,她做女兒時在娘家,出嫁後在夫家,內裡都是她當家。
夫家與她娘家是門當戶對的杭州富商,但她覺得嫁了個丈夫是紈(褲;借字)子弟,
做人洠в谐錾街眨醽淼降纂x婚到日本去學紡織了。今番是因戰爭回上海。
從前我廿二歲那年新秋,于家太太在西湖滿覺櫳養病,我去探望,喫了藕拌
粉新鮮桂花栗子,歸時與三小姐四小姐同坐一隻撸В〗懔粜乃妹玫膭屿o
,又見我是一股老實樣子的窮學生,怕我被冷淡,便有意無意間對我有一種照顧
,雖然彼此說話很少,我亦心裡感激的。那日舟中暑殘未盡,三小姐是杭州女子
的白晢清秀臉面,穿件白紡綢旗袍,襟邊繡一朵花。
十年後的今天我見她,她仍是女兒家的無禁忌,當著我的面稱南京政府的警
察為偽警,而我亦仍像昔年的是男孩,和女兒家說話總難以習慣似的。人生原是
一時一時的風光,以此在世與人總是緣,雖說黃金萬兩容易得,知心一個也難求
,但即如這樣的與賢不肖同在世上,一一分明,亦是一種肝膽相照。
。。
【殺李士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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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李士群】
李士群自從毒死吳四寶,我就對他心思冷了。汪先生卻越來越寵他,因他是
個有為的人,現世的力量本身總有一種美。南京政府裡他與周佛海陳公博三人,
像太平天國的枺跷魍醣蓖酢K谔K州,像董卓的兵入長安,每晚部下將領到他
家裡聚議,都是關於白天的劫掠,他弄到這樣天怒人怨,總有一天要遭雷霆之劫
。後來他果然碰著了對頭熊劍枺
那熊劍枺切虏耍昵八行芸。诮B興營裡當一等兵,我三哥則
是准尉庶務長。我在第五師範附屬高小讀書,食宿卻在營裡我三哥的房間,和熊
俊兩人要好,他十八歲,我十四歲,他還教我英文,焉知他後來當了逃兵。事隔
二年,我進杭州蕙蘭中學讀書,他忽來看我,穿一件青灰布長衫,說要去上海洠
有路費,我說我有。我有兩塊銀洋錢要作一學期雜用的,生怕遺失,藏在一個蝴
蝶牌牙粉盒子裡壓在衣箱底層,我就取出都給了他。自此又隔了二十年,在李士
群家兩人纔又遇見。
那時吳四寶尚在,一晚他家裡讌集,我先到鄰院李家,見士群在樓上客廳裡
與一遠客在說話,向我介紹這是熊劍枺壬乙嗖辉谛纳希嘀活櫪^續講他
的黃衛軍最近在湖北的一場血戰。理髮匠叫來了,熊劍枺丛诳蛷d裡理髮,士群
且進去他太太房裡,剩下我與劍枺恕K葐栁腋夏茄e,我泛答紹興,問是
城裡是鄉下,我只得答說紹興府嵊縣。他說他是新昌,問我嵊縣何處,我遂答三
界進去十里胡村。他忽問有個胡某你可認識?我一獃,他道、「他也是你那地方
的人,許多年來我總打聽不著。」我問你打聽他待怎樣?他道、「他是我昔年最
要好的朋友,他小時讀書寫字聰明,不知他後來有洠в凶x書讀上去,我打聽著他
,若有學問,我要請他出來做事,又若在鄉下種田,則我想送錢給他。」我聽了
一時還是想不起來。他說話時因在理髮不好轉動,我就在他身邊立立走走,忽注
意到他太陽穴上的一個疤,纔恍然說、「從前你是在紹興營裡的?」他亦立起身
執住我的手,聲音好響亮,說道、「我就是熊俊呀,焉知你也名字改了。」就高
興得笑起來。
士群聽見笑,又走了過來,見了詫異道、「你們原來相識?」劍枺锤嬖V他
蘭成小時給了我兩塊銀洋錢。他等不及理完髮,就與我攙手過鄰院吳家赴讌,亦
等不得終席,就帶我去到他家,我自己有車,他卻必要我坐他的汽車,好像一刻
也不能分離。原來他在湖北當黃衛軍總司令,住家卻在上海。到家已經夜靜了,
他必要叫起他的太太出來相見,倒是個出身大家的婦女,夫婦請我喝了一盃白蘭
地,燈下我仍驚異,說劍枺ⅰ改憔尤挥懼艘粋體面老婆。」劍枺嘈Φ糜悬c
傻里傻氣,只管問我要甚麼,照相機愛不愛?翌日一早他夫婦就登門來拜訪,必
要我接受他的一隻拉克照相機。
熊劍枺缦仍谔K常一帶游擊抗戰,因到上海開軍事會議被日本憲兵捕獲,
監禁年餘,釋放後他變得了相信日本人。這次他是來太湖招收舊部,那李士群卻
叫日本軍士部隊攔擊,從此結怨。及後黃衛軍改編為南京政府的第二十九師,他
就交與參珠L鄒平凡當師長,熊劍枺约簞t來上海南京看我。我先把他推耍Ыo陳
公博叫他當上海特別市保安司令,因見公博一股懈悶相,只得又推耍Ыo周佛海,
還是佛海聽我的話,叫他當了稅警總團長,那稅警團等於正規軍隊,熊劍枺炫c
羅君強並肩成了周佛強手下的兩員大將。劍枺瓘男形槌錾恚苷鲬T戰,且與日
本憲兵及部隊長的關係漸漸勝過李士群,以此李必要鬥倒他。
熊李相鬥,起初我是不管,只見他們互欲行刺,七十六號二門多加一重戒備
,熊家亦樓梯口架起機關槍,如此數月,可是誰也奈何不得誰。
這時卻有七十六號的行動大隊長林之江暗通熊劍枺钍咳捍读怂獨⑺
。那林之江原不是枺鳎钍咳盒袆泳鸵獨⑷耍宜偸窍铝舜读罴幢芡
京,使我想起前此他對付吳四寶。我就教劍枺檬咳翰辉冢腥毡緫棻狡呤
號,只說要問話,使李手下的人措手不及,把林之江裝進汽車就開了出來。李士
群及至知道,這一氣非同小可,他料定是我出的主意,就也趁我在南京時,他叫
七十六號武裝包圍在上海的國民新聞,把我用在報館的人都趕走,國民新聞遂成
為黃敬齋的了。等我接到電報去實問士群,士群只裝假痴假獃。
前此吳四寶死後,他的學生還有在李士群身邊,要為先生報仇,吳太太都制
止,說、「你們不可,也要顧到我師娘怎樣做人,將來自有別人出來,好花讓他
自謝。」我亦是與人可鬥可不鬥。惟熊劍枺鼇韱栍嫞艺f、「特工不得兼行政官
,總要把李士群的特工或江蘇省主席免掉一個,削減他的勢力再看後來,這是一
句總訣,你自己去想法子。」劍枺徽瘴业脑挘芊鸷j惞┘叭毡痉矫嫦
江先生進言,可是汪先生必要護住李士群,如此又數月不得結果。
我在南京,忽一日到士群家裡,喫過夜飯,他的眾部下打牌玩撲克,士群一
件事驀上心頭,叫我到樓上談談,兩人相對,他就說、「你幫我有了今天的地位
形勢,但你近來為熊劍枺瑢ξ也缓昧恕!刮艺f我洠в袨檎l。他道、「林之江是
你救的,熊劍枺粋草包,他洠в羞@樣聰明。還有你對江蘇省政府種種為難。我
要請你仍舊與我聯合。」我笑說、「如今你已凡百都會得自己照顧,何用這樣鄭
重與我說話。」士群卻答、「人家當你是書生,惟我幾件事上過手,知道你是個
權謪柡Φ娜耍切軇|是匹夫之勇,你若幫我,我就勝利,你若幫熊劍枺
就失敗。」我聽出這是含有殺機的話,因說、「你們吵架,我兩邊都不幫好了。
」但是士群必不答應。
士群道、「政治洠в兄辛ⅲ怯鸭磾场!刮覇枮閿秤秩绾危克团e出榜樣,
說、「吳四寶是我要他死,所以他死的。」此外他還舉出他殺了的幾個人名。當
下我動了怒,說、「現在的李士群我大約亦打不倒你,但我要對你自衛自衛,這
點力量我大約還有。」士群卻又轉彎,他說、「那是我比方,對你當然不如此。
我是要你也想想,你與我聯合已有這樣的歷史,而熊劍枺鼊t不過是在我家裡你纔
認識他的。」我因問、「你是不是要我與熊劍枺鼣嘟^往來?」他答、「你仍與他
往來,但是幫我。」我說這樣出賣朋友的事我不做,士群卻道、「政治第一忌感
情,你的政治才略勝過我,但我比你曉得政治是無情的大力,你還是聽我剛纔說
的,你仍與熊劍枺鶃怼!刮疑鷼獾馈ⅰ肝乙膊徽f我的身份,單說我的性情,便
汪先生下令要我做間諜我亦不幹的。」
士群見我動氣,他說、「你與我聯合也是為你。你的弱點是洠в绣X,現在我
的錢比周佛海的還多,我可以幫你,你要多少都可以,此刻就可開支票。還有政
治地位,以前是你幫忙過我,但現在與汪先生的關係勝過你了,我亦可以與汪先
生說給你一個部。」我謝了他,說我洠в绣X是因我不要,當初汪先生曾請我當特
任官,亦是我自己謙退,豈有現在倒來鑽營之理。
我見衛士進來倒咖啡牛奶,心裡想李士群不要也毒殺我,但是他未必有這樣
的準備,就坦然的喝了。士群必要得個妥結,他還想談下去,但是連隔壁客廳裡
的牌桌亦已收場了,李太太穿了寢衣在房門口叫道、「士群呀,已經半夜過兩點
鐘了,有甚麼話要這樣談的!」李太太早先百般巴結我,這半年來變得兩樣了,
現在她就是這樣厭聲厭氣的說話,我卻巴不得這一聲,就站起身說、「正是,時
候也不早了,下次再談罷。」士群道、「你此刻是感情衝動,且你向來是諏嵢
,你不以我的話為然。但你回去想想,會知道我的話是對的。」他送我到樓梯口
,說、「明日請答覆我。」我答好的。他又送我下來到大門邊,夜氣裡帶槍的衛
隊開了大門,土群等我坐進汽車裡,引擎已發動,他還說、「明天你來我家裡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