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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女孩真是太可怕了！”
“是啊。还有上次那‘哈姆雷特王子’和她分手，听说她也拿刀片在手腕上刻字，还跑去校医室包扎来得。有一天晚自习下了，我现在的同桌亲眼看见她在倾盆大雨里走来走去，像疯子一样 …… 。吓得我啊，那段时间天天做噩梦，生怕哪天廖滨淇半夜三更拿刀片对我割喉 …… ”
“呵呵 …… 。这女孩有自残受虐倾向，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的 …… 。不过想想她也很可怜 …… ”
“你可千万别同情她！你一同情她，就着了她的道了！她为什么现在经常去纠缠你啊，就是觉得还有机会。她不停的逼你，就是想利用你的同情心。你如果稍稍软弱，她就会像藤萝一样缠上来，直到缠死你为止！对付她这种女人，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你要心肠硬一点，无论她怎样找你联系你，你就一个态度 —— ‘死猪不怕开水烫’，坚决不理！这样，她就拿你没办法了！刘老师你一开始犯的错误就是同情，结果反倒她越来越纠缠不清。现在郁闷了吧？”
“嗯，我知道了。但我总觉得这女生也怪可怜的 …… ”
“怪不得你叫刘大悲，大慈大悲，你的慈悲太多了！你又不是如来佛祖，要普渡众生，你为人家想那么多干嘛？呵呵 …… ”
林嘉妮觉得刘大悲的小说课又好玩又精彩，她还发了一条短信向老师祝贺。他们开始学《药》、《项链》、《变形记》等课文。老师的讲法很特别，尤其是《药》那一篇。他让一位同学找小说里的一个角色，搜遍全篇，然后一个人物一个人物来慢慢分析，从主角到说了一句半句话，甚至没台词的配角，每个都不放过。人物研究完了，开始研究小说里的风景，竭泽而渔，风吹草动，一星半点的变化都注意到。不但把作者写出来的，还把作者没写出来的也一一进行估算。戏称是要把鲁迅垒得“积木”一件件拆散了给大家看，里面的种种零件、暗扣、包袱、言外之意、弦外之音、无心之谈等等。经历这一番彻底的拆解又合拢的过程，嘉妮这才明白小说是怎么一回事。从前听人说“会看的看门道，不会看的看热闹”，原来自己之前许多年一直都是瞎看热闹过来的。除了课文那几篇，刘大悲还选印了几则外国短篇小说，让大家来做“拆钟表”的练习，王尔德的《夜莺与玫瑰》、都德的《星星》、莫泊桑的《幸福》、契科夫的《小公务员之死》 …… 。
上《项链》时，嘉妮发现老师似乎有点失望。那是学完全篇进行总结的时候，刘大悲连叫数人起来谈对玛蒂尔德的看法，几乎众口一词，无非是照着课外资料上总结的“中心思想”，谴责一通那女人活该，谁叫她那么虚荣的。刘大悲听了直摇头，眉头紧锁，似乎大为恼怒：“ …… 我给你们上的鉴赏课都听到哪里去了？我教你们快一年了，发现你们怎么还是冥顽不灵？你们的心莫非刚硬的像石头，大脑也丧失思考能力了吗？除了会照着庸人的说法鹦鹉学舌外，你们还会些什么呢？唉 …… 。就说这篇小说吧，我的看法就和你们的资料上不同。一个小康人家的漂亮女孩，向往上流社会，想过更好的生活，有错吗？ …… 虚荣心？世上哪个人没有虚荣心？你慷慨地认同和原谅自己的虚荣心，为什么不分一点点给别人？为了一晚的风光就搭上了一个女人十年的青春，难道你们还忍心谴责她？拍拍你们的胸口，摸摸里面装的是热血还是寒流？为了这样微小的快乐，要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岂不是正说明普通人生活的坎坷艰辛吗？‘贫贱夫妻百事哀’ —— 为了赔偿那失掉的钻石项链，小夫妻默默无闻地奋斗了十年，十年的辛苦只是为了保住做人的尊严。普通人做人的风骨凛凛，不屈服于命运玩笑的顽强精神，草根阶层在生活边缘挣扎的坚韧意志，不是在这小说里历历分明吗？你们如何一点也看不到？想想看：假如你们中的某个人也遭受类似的‘天降奇祸’，你能鼓起勇气去和不幸搏斗吗？ …… 我起先是同情红颜薄命，然后是对这一双世上的寻常夫妻充满敬意 …… ”
雨季过去了。一连许多天都是晴翠明媚，春风送爽。廖滨淇果然再不和刘大悲有来往了，严歌的方法收到了奇效。刘大悲心里总有那么一点点过意不去，然而他也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偶然思及，便无端的兀自叹息，心里默默背诵屈大夫的诗句安慰自己 ——
“惟天地之无穷兮，
哀人生之长勤。
往者余弗及兮，
来者吾不闻 ……”。
晚自习时，黄秋豪来找刘大悲谈心。这男生忽然说话吞吞吐吐的，几次欲言又止。刘大悲便和他去操场散步。在黑暗里，互相都看不到对方表情时，黄秋豪这才向老师倾诉他的苦恼。他以为老师听完会训斥他，结果刘大悲只是哈哈大笑了一回。拍着他的肩膀，像兄弟一样告诉他许多事，长期困扰他的痛苦一下子焕然冰释了。原来不知从初中的哪年开始，他“惹上了”自慰的“恶习”。常常一边自赎，一边觉得自己堕落了，变成色情狂了。然而这件事又无法控制，频繁的冲动让他心理几乎崩溃。伴随着各种极端下流变态的性幻想，和女孩一点点的刺激都让他无法克制。事毕之后，他不断地谴责自己，但第二次还是做了同样的事。他就在这样循环的噩梦里挣扎不休。最后他索性自暴自弃，变成了同学中间一个特别喜欢讲下流话的家伙。前一段时间，他偶然翻到一本旧杂志，看到一则广告说手淫是“青春的杀手”，其危害如何如何可怕，从注意力不集中、记忆力下降到思维紊乱发疯变态一一不等。他吓坏了，觉得自己正在往发疯变态的路上走，恐惧深深攫住了他。他被折磨得几乎真要发疯了 …… 。最后他终于鼓起勇气来找老师。当刘大悲告诉他那是怎么一回事时，他简直觉得自己可笑了。原来这不过是人类非常普通的一个生理现象，而据老刘同志讲“大猩猩没事干也打打飞机了 …… 。”第二天吃午饭时，他忽然想到这句话，噗的一口，饭喷了一桌子。
陆陆续续又有几个男男女女，为爱为性方面的问题来请教刘大悲。他原本以为这些小孩什么都知道呢！教科书上有讲，平时电视、广播、互联网也经常涉及，平时看他们写的文章和qq空间里贴的那些乱七八糟东西，以为他们个个都是情场老手呢。而在交谈询问的过程中，刘大悲这才发现，他们尽管有一大堆道听途说的知识，然而对爱对性正确的观念，却几乎没人和他们正式地讲过。就拿初中生物书讲人生殖系统的那一章而言，他问了许多学生，老师当年都没有讲，完全让他们自己看的。而另一方面，学校为学生拍拖的事一直头疼不已。每天晚上，都有校领导不辞辛劳地去操场边啊、实验室背后啊、天文台的阳台啊等等嘉树中学的阴暗角落“棒打鸳鸯”。之前还命班主任在班会课上讲过，校长大人也在集会时咆哮着怒斥拍拖的男女。威逼利诱，耳提面命，但效果其实等于零。别班的班主任几乎是防贼一样，整天在班上嗅恋爱的气息。除了采取高压就别无他法。刘大悲从来都不去理这些，他认为学生也该有自己的私生活。他们班有人拍拖，他也一一知道。但他的知道与别人不同，都是学生自己写在周记里，或是自己来办公室找他聊天告知的。他找那些男女聊一两回，往往就把人家说得心甘情愿分手了。他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现在拍拖了，大学四年做什么啊。
刘大悲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准备了好几天，还做了幻灯片，专门找了一节班会课来“谈性说爱”，有声有色地从男女的生理结构一直谈到爱的观念、性的道德、避孕套的使用方法。他以为学生们会起哄呢，没想到都听得很认真，从头到尾，教室里安安静静，效果出乎意料的好。看来，孩子们是需要这样的指导。这些的90后的小孩，一时一时我们看他们像成人般的老练世故，令人惊奇；一时一时，他们的幼稚无知才让你明白小孩终究是小孩。年龄阅历的界限不是身体或精神的早熟可以跨越的。
“ …… 人类要保持自身的存在，就要吃东西；要保持种族的繁衍，就要性交。全部的文明史都从这里发生 …… 我们中国从古以来，对性的看法都是比较健康开放的。《周易》有云：‘天地氤氲，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礼记》上说：‘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孟子》上说：‘食、色，性也。’ …… 在整个唐宋以前，都是正常的。是从什么时候发生变态、不健康、不正常呢？北宋出了‘二程’，南宋出了一个‘朱熹’，跑来提倡‘道学’ ……
到了明清两代，他们的学说，所谓‘程朱理学’成了官方的意识形态。科举写八股文啊，想考秀才举人进士想当官的，必须学那一套，不然你就一边晾着 去 吧！这帮道学先生的学问人品也不是不好，只是任何思想任何学说只要被定为一尊，没有不发生流弊的！再好的东西成了唯一，非如此不可，那也就是王八蛋了！所以什么‘存天理，灭人欲’啊、什么‘饿死是小，失节是大’啊等等混账教条就变成了‘以理杀人’！ …… 五四时代，所谓‘吃人的礼教’、‘打倒孔家店’，其实跟孔子有什么关系？不过是八百年来一帮‘歪嘴子和尚把经念歪’了！把活泼泼的思想弄成了一个黑漆漆的酱缸！虚伪、爱唱高调、不近人情 —— 今日社会上一帮动不动就悲叹‘人心不古’的人，他们所向往的那一套所谓‘道德’，不过是八百年来‘程朱理学’残渣的残渣的残渣，狗屁一文不值！依我看，今日人心最古！为什么呢？就是因改革开放以来，西方思想的重新输入，不断地在替中国社会解毒 …… 那什么是我要告诉你们的有关性的道德呢？为这个问题大学时我曾读过许多中外学者的著述，最后总结出一点来，那就是：一个人在性方面的事情，无论在一般人看来多么可恶或不能接受，无论他（她）是同性恋、异性恋、双性恋、施虐狂、受虐狂、恋物癖等等，甚至他对人不感兴趣，只对猪啊狗啊马啊感兴趣，喜欢兽交 …… 你们不要笑，在性方面，人类是千奇百怪的，古罗马就有贵妇人喜欢和马发生关系；俄国历史的某位女皇据说喜欢骡子；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里就记录他当年在新疆听说的一个喜欢和猪发生关系的富家子弟 …… 。一句话，无论一个人的性取向如何古怪，只要他遵循两个原则 —— 第一不伤害自己，第二不影响他人，那么就尽由他去吧！至于现在的你们，你们当然有权利支配自己的身体，但你要知道后果是何等严重！怀孕、流产、打胎 —— 对女孩子都是身心巨创！所以，女生尤其要保护好自己 …… 。有关这方面学校和我已经讲得太多了！总之，不要轻易去尝试拍拖，万一实在不行，男生也好女生也好，要尽可能的‘发乎情，止乎礼’ —— 这是我的态度 …… ”
。。！
第二十二章 “我要吃炸鸡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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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晚自习。六点半。黑板上迟到一栏写着一个名字：黄凯。
刘大悲在教室转了一圈。走到第一排时，江若童嘻笑着轻声说：“老师，黄凯请假。今晚来不了。明天才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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