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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结果呢,也考虑过?”
我把每个字的音都咬得很重,同时也在试图坚定自己:“不能过那种不知道何时会死去的生活,那种不能跑也不能跳的人生,如果那样,不如让我替她赌一赌。”
就算我的力量薄弱到卑微,也不想未曾努力就让一起去游乐场,一起生活的愿望因此幻灭。
林子午眼中的冰冷在缓释。
按照他的话躺到床上。他关了灯。
背对着林子午,把右手攥成拳头咬在嘴里,但他好像知道似的,把我的手抽出。
“只是抱抱你。”
他让我转身面对他,然后把我的手放在他的脸上,而将手臂环过我的腰。
“睡吧。”
10
我回来后妹妹就一直缠着我,抱着我的大腿,哪儿也不让我去。
“哥哥,我不喜欢那个护理师么~”妹妹撒娇的揪住我的裤子。
我蹲下来:“他欺负小菲了?告诉哥哥,我替你欺负回来。”
小妹摇摇头,嘟着嘴。
“哥哥知道了,小菲喜欢陈护士,不过陈护士也很忙啊,小菲要懂事——”
小妹一把抓住我的脖子。
“小菲要哥哥,其他谁都不要。”
我抱着她,站起来,轻轻拍着她的小脑袋,小小的身体,让我感觉温暖。
“……小菲会乖,小菲会很勇敢,你别不回来好不好啊?”小菲委屈的发出诺诺的声音。
“好,小菲说什么都好。”我笑了。
但妹妹发了脾气不肯罢休,抱着我的脖子不下来,我哄也没用。
“我们去游乐场好不好?”我抬头看了钟,只有十点。
小妹很快放松手:“真的么?”
“当然,咱们去玩快乐转盘,开小艇子,骑木马,哥哥再给小菲套个娃娃来!”
“好!”小妹弯起眼睛,眯成新月状的缝儿,“小菲要娃娃,哥哥可不准耍赖!”
去年夏天,我们一家曾一起去过嘉年华,套圈的时候我给小菲套到了一个换衣娃娃,她很宝贝的,不过在搬出原来公寓的时候,遗失了。仅仅半年的时间,很多东西就如此消失,所能挽回的,只是一个娃娃而已。
“哥哥才不敢对小菲耍赖呢!”
下午小妹玩得很开心,不过我不争气没有套到娃娃,只好去买了一个来,小菲一点也不介意,真是好孩子。
进来了几个短信,欧阳这两天都给我短信,最早一条是在下火车的时候来的,发件人是林叔,提醒我上药,好心情立即去了大半,我关上了手机。
“哥,是明华阿姨的短信么?”
“……不是。”
我低头看见冰淇淋球已经被妹妹消灭了半个,慌张的抢过来:“大冷天还吃这么多!不是答应只是添舔么?”
“呜,哥哥坏!”小菲伸起手要抓。
我用手指推开她的额头:“不守信用的小孩,不给你了。”
“明明是哥哥自己想吃!”她抗议。
我无法:“对啊,哥哥很想吃,小菲这么乖,让给哥哥吃好不好?”
小菲想了想:“好,不过我要吃草莓奶昔。”
“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不可以!”我皱眉。
“那我就哭给你看!”小孩子为了半个冰淇淋球恶狠狠的耍起无赖来。
我捏了捏她的脸:“臭小鬼,就知道欺负你哥,好啦,我们先去玩摩天轮,过个半小时再带你吃奶昔。”
小孩不会装,立刻笑的像朵小百合,拉着我往摩天轮走。
被小小的手拉着,我感觉类似温暖的水流过手心一样的幸福,我把小菲抱起来,亲了亲她的手,往摩天轮跑,小妹就在我怀里咯咯咯笑。
林子午告诉我,北京的专家在周二的时候到,到时会和当地医生一起对妹妹进行会诊。
说什么我考虑过手术失败的情形其实是谎话,我没想过那种事,逃避去考量或者是不相信。
我只知道自己的愿望。
我想要很多次,很多次可以陪小妹来游乐场,被她拉着小手,不必担心她的心脏负荷,她可以拉着我跑向摩天轮,或者卖甜点的小铺。
我会给我俩买两个三球的冰淇淋,一人一个,每一个球都是草莓味的。
虽然帮我请来了医生,但林子午不会冒险出面介入,辗转托人的迂回我是无法猜度出。他是一个运筹帷幄的企业家,我只是一个不怎么喜欢念书的中学生。
北京来的专家姓余,是个头发斑白但很有精神的老头。他知道我父母已经去世,大约是怀疑是谁安排的整件事,我含糊其辞,他也没有追问,很快把精力投入到妹妹的手术中。会诊过后,他和我详细讲解妹妹的病情和手术过程,丝毫不以我的年纪为意。
他叫我不必过分担心,虽然妹妹的病情复杂,不排除术后长期存在的威胁,不过心脏手术的成功率现在已经提高了很多。至于晚期死亡率,通过术后定期检查,也可以大大降低。
“余医生,恢复后,我妹妹可不可以像正常孩子一样跑跑跳跳?”
余医生笑了笑,很坚定的点了点头:“如果手术成功,你妹妹的心脏功能可以恢复到正常或者接近正常的水平,适度的体育锻炼,也有益于她的心脏功能。”
这么久来绷紧的神经因为值得信赖的专家的保证,猛地松了一半。
“我记得以前我发病,你有时会说很多话,像是对我说,”林子午坐在我边上,空气里飘着烟雾,他的手伸入我的头发里,慢慢滑过耳背,“又像只是在告诉你自己。”
他放下手:“但我都忘记了。”
我转过头,看着他的侧脸。旅馆的走廊灯亮着,这唯一的光源,从一侧投射到他的半边脸上,而他靠近我的脸庞都在黑暗中。
“想知道?”
林子午吸一口烟,嘴唇动了动,淡淡的笑:“你肯告诉我?”
他侧过脸,我于是看见暗淡柔和的黄色光线掠过他的右脸,而由于角度变换,他的左脸上也出现了一个模糊的三角形光斑:“每次做还是紧闭着嘴这一点,恐怕给你吃再多的苦头下次还是如故,但不管怎样,专家的到来好像使你心情很好,顺从的我都有点受宠若惊了。”
“……,”我避开他的眼睛,“那些话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说看。”
我对着他的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我说,我想过杀了你。”
林子午拈着烟的手停在半空中,然后又接着凑到烟灰缸边上,弹开烟灰。
“我说,我想自由的活下去。”
林子午把烟头重重的摁在烟灰缸里。
“为什么在那时候讲?”
记忆是令人讨厌和叫人烦躁的。
“……下意识的,不说得点什么就熬……就过不去,不是想要激怒你。”
“至少原意不是。”
“自由的活着?”他嘲笑一样的重复着我的话,但我不觉得讽刺指向我一个人。
我没回应。
过了一会儿。
“很痛嘛,每次?”他突兀的问我。
我低下头,林子午抓住我的手,把我暗中握紧的拳头打开:“既然准备坦诚,对每一个问题都要一视同仁。”
“熬不过去,是因为疼?”
我抽开手,他用手指挟着我的下颚骨抬高我的头,直面他。
“……不全是。”我还是没忍住把视线移向别处。
林子午看了我一会儿,不知道他的火眼金睛是否看到了想要的答案。
温热的气息凑近我的脸。
第一次,大概是第一次,我和他接吻。
林子午闭着眼,只是用力的抵住我的嘴唇,把我推挤到床头,我的头撞在床板上发出轻微的声音。我睁大眼睛,但我看不见他的眼,当然更无法猜测他眼神的含义,但发泄的性行为是不需要这种程度的接吻,这就像宰杀牲畜的时候不需要祈求它的谅解。
“为什么?”我喘着气,望着他。
隔了很久,他说:“你以为什么?”
我能以为什么?
不会因为一个无端端的吻,我敢去胡思乱想什么,物品的主人,他要对物品作什么都是被允许,都是随兴的。但至少在性方面的索取,他大发慈悲的有在减少。
在妹妹开刀前的周日,他没和我做,仅仅抱着我用手提在床上处理他的事务,这应该是我难得几次在他床上睡着,唯一不是因为什么负面原因致使的睡眠,然后直到妹妹开刀那天,他都没动我。
周二会诊,第二周周三就安排了手术,我们一家人等待了那么久的手术、最好的专家、妹妹的合作,统统在那个人简简单单的一句‘下周就安排手术’后,达成了。
手术很顺利,妹妹脸色苍白的被推出手术室,送入ICU重症监护病房,我被告知,明天凌晨麻药过后,妹妹会醒过来,只要没有并发症,她就是安全的。
她的状况会越来越好。
重症病房在手术室下两层,病房的门上,中间部分有一块接近透明的塑料板,我就从这里往里面看着妹妹。病房里很大,堆积着繁复精密,让人看了就害怕的巨大医疗仪器,故而使得整个房间,仅仅能放下两张床,离我也都有些距离。妹妹在左边那张床上躺着,安详的吸着氧气,像她平时睡觉的样子,各种管子把她和冰冷的仪器连接一起。
她的脸色想必依然苍白的令人心痛。虽然我看不清楚她,所能得到的景象仅仅是一团微微隆起的白色被子,我不怀疑她正努力和自己的命运抗争着,这场战争只有依靠事主本身想要活下去的念头才可以顽胜,而不该仅仅归功于医学进步,我想。
因为术后并发症有极大的死亡率,妹妹没过危险期,我也不敢睡觉。
晚上七点林子午亲自来了电话,我拒绝了他,但他也没坚持,好像早已料到的答案,没有下达往日惯用的命令式,但我没料到他会亲自过来。
林子午带上黑框眼镜,穿着休闲服,竟然有一点像普通的年轻人。
我问他这样好么,虽然是晚上,难保被人认出来。
他说他不在这个医院,他现在正在邻城一个商业葡萄酒会上,有许许多多有头有脸的商人可以作证。
我听不懂。
他眯着眼没有解释,倘若有与‘普通的年轻人’这点完全相驳的东西,无疑是林子午始终如一僵硬的表情,还有眼神里沉重,让他的眼睛黑不见底。
然而无端的,我感觉此刻他周围围绕的空气,是放松的。
他把一个纸盒交给我,里面打包的普通的盖浇饭,我也确实饿了,吃完了它。
我和他在厕所的隔间里做了一次,瓷砖很冰,他的身体很烫,不过不是很疼,但我还是希望他快点,我想回去能看得见小菲的地方。
大概是察觉到我的走神,适才错觉的松弛消失,空气骤然沉闷下来。
“在想什么?”
感觉他的怒气,我维持着沉默。
“用你的脸面对你爱的妹妹,用你的身体讨好你仇恨的人,我都想不通你是如何来平衡自己的。”
他体温在升高,就像暴雨来临前的先兆。
“放下手。”冷冰冰的命令。
“别打我的脸。”我不知道触犯了他什么,在林子午面前,我已经丧失在不利的情况下为自己辩护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