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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金撑了一把竹骨油纸泼墨山水的大伞,从外头匆匆进来。瞅着苏暮寒怔怔立在树下,紧跑几步将伞遮在他的头上,小心地说道:“天气转凉,今日又有风。主子的风寒才好,如何能在这淋雨,还是屋里去吧。”
苏暮寒伫立不动,黯然揪落了树梢上一片枯叶,只轻轻一叹,暗声问道:“我使你打听的事,可曾打听明白?”
乌金心下一颤,撑着伞的手也微一哆嗦,泄露了他的情绪。雨水便顺着伞檐滑下,有几滴溅上苏暮寒的白衫,染了一片污渍。
“果真被我猜中了是不是?”苏暮寒从牙缝里挤出这么一句,心里到不晓得沦落至此,还有什么事情值得难过。
这些日子靖唐关中伙食已然大不如前,士兵们的大锅菜与白米饭尚未看出究竟,苏暮寒这里却已然从初时的两荤两素一汤减做了如今的一荤一素。
苏光复平素晚间爱饮一杯花雕,打从断臂归来,案上再也不见他的酒盅。
苏暮寒心思极细,悄悄去瞧苏光复、黄捷等人的饭菜,见他们桌上竟然只摆着一份士兵们吃的大锅菜,更是悚然而惊。
他怀疑关中已经入不敷出,隐晦地与苏光复提及,苏光复却是一派从容,言道每年此时都是青黄不接,待秋后高丽便会送来米粮,请他稍安勿躁。
守着金山银山的日子已然是从前,如今苏家老宅的金条全被官府查没,千禧教在云南的产业又被连根拔起,苏暮寒想不到苏光复哪里还有来财之处,至此才对他逼着钱瑰吐出钱家的财产有些新的了解。
趁着雨天疏于值守,苏暮寒起了心思,悄悄使乌金去粮仓与库房查看,看看如今关内如今还有什么家底。
乌金撑着伞扶苏暮寒往屋里走去,瞅瞅四下无人,这才在他耳边低语:“奴才依着少爷的吩咐,悄悄接近了粮仓,那里头米粮果真已然不多。库房里堆着些匣子,奴才开了几只看去,都是空空如也…”
乌金的嘴唇一张一翕,还在往下说着什么,那声音仿佛离苏暮寒忽远忽近,听得他头脑嗡嗡作响,已然万念俱灰。
“罢了,先不用说了。我累了,扶我床上去躺一躺”,苏暮寒哑着嗓子吩咐乌金,随手扯过床上雪青色细布的棉被往腰间一搭,阖上了双目。
乌金拿手轻触他的额头,是一阵一阵的滚烫,慌不迭地要去寻军医,被苏暮寒扯住了他的衣袖:“不必大惊小怪,我只是心里窝着些不痛快,你去煮碗浓浓的姜汤,我略发发汗便好。”
瞅着苏暮寒往昔俊朗的容颜如今满面沧桑,乌金心下一痛。他不敢忤逆主子的意思,也不敢开口露出自己的哽咽,只以鼻音重重应了一声,便撩了帘子出去。
苏暮寒服了姜汤便倒头睡去,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连晚膳也未用。梦境似中无数的往事交织,画面快得叫他抓不住痕迹。
时而是父亲威武高大的身姿,朗朗的笑声洪亮而又慈爱,牵着他的小手在野外放着风筝;时而又是母亲泪眼婆娑的柔情,哭着求他放手回头。
也有与慕容薇青梅竹马的往昔,他豆绿色的大氅与她樱桃红的斗篷在雪间相映成画,他将刚刚剥好的栗子暖在她的手心。
更有金銮殿上高高冷硬的龙椅伫立,他父母匍匐在崇明帝脚下行礼的身影;还有袁非那流了一地的鲜血,渐渐蜿蜒在他的脚下。
油灯昏黑,苏暮寒从梦魇中惊醒,泪水渐渐沾湿了枕巾。不想惊动乌金,他悄悄翻身坐起,听着外头时断时续的雨声发呆。
那丝悔意既然滋生,便如同漫漫荒草,长满无边无迹的旷野,更成了他心底最不能碰触的部分,一旦碰触便是锥心刺骨的疼痛。
天交五更的时候,夜雨渐渐稀疏,苏暮寒听得外头屋子里乌金窸窸窣窣起身,大约是要替他预备早饭。
苏暮寒轻咳了一声,唤了乌金进来。他披衣起身,倚着背子依旧坐在床上,指了指椅子叫乌金坐下说话。
夜间发了汗,如今苏暮寒身上轻快许多,头脑十分清醒。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交到乌金手上,低低说道:“这里头还有两千银票,你权做盘缠,我有件事要吩咐你去做。”
第七百二十一章 跑马
苏暮寒病骨支离,颊上潮红尚未退去,颧骨更是高高鼓起。
瞧着主子衣带渐宽,乌金如何舍得就此离开?他讷讷说道:“待主子大好一些,奴才再去可好?留您一个人在这里,奴才委实不放心。”
“不妨事”,苏暮寒轻轻一笑,示意他放心,再招了招手,示意他近前来。
将唇轻轻覆在乌金耳边,苏暮寒低低私语:“关内的确入不敷出,能否撑过这个冬天还在两可。一切断了粮草,可以想见这三万人是如此血腥的场面,那些战马便首当其冲要遭殃。与其等到那时,不如早做打算。”
苏暮寒要借着这几日出关跑马,将乌金与墨离永远送出靖唐关。打从年少就陪在他身边的战马,一同从皇城来到边城,又一同经历了黑山口雪崩的惨烈场面,他绝不忍心等到最后一刻,无助地送它上路。
从前曾听父亲讲过,昔年随着先帝打江山时,有一次他所率领的部队被敌人包围。那时粮草殆尽,初时士兵们啃着草根树皮,后来不得以便只能杀死朝夕相处的战马续命,幸好等来了援军。
苏睿那时曾说,他一直记得那些战马临死时流着眼泪却又异常安静的场景。生与死的离别,并不是纯粹在人与人之间才有。
面对苏暮寒的描述,乌金听得触目惊心,他嘴唇哆嗦着,连话也说不成缕:“果…果真如此,主子…主子何不与咱们一起走?”
“这天下之大,哪里还有我容身之所?”苏暮寒自嘲地一笑,将荷包往乌金怀里一扔:“我不需要你在这里愚忠,帮我把踏雪养好,便是你对我的报答。”
乌金咬着牙不做声,眼泪却扑簌扑簌落了下来,肩膀一阵耸动。
苏暮寒重重一掌拍上他的肩膀:“跟了我多时,莫做这等小家子模样。你主子我心有七窍,没那么容易死,只是怕到时候无法护你们周全。你带着墨离寻个安全地方落脚,到省得我缚手缚脚。”
乌金含泪应承,依依不舍地望着苏暮寒道:“少爷,我就在边城附近安身,你可一定要来寻我们。”
苏暮寒轻轻笑道:“你放心,我绝不食言。”
天光大亮,苏暮寒没什么胃口。他就着一碟酱菜,只用了一碗乌金煨在炉上的小米粥,便搁下了筷子,命乌金将墨离牵出。
自己跟苏光复打了声招呼,只说是关中憋闷,要在附近走一走。苏光复无言劝阻,只得压着心间的担忧殷切说道:“你如今尚未痊愈,莫要跑得太远,便带着乌金在关外那片小树林里转转也好。”
“暮寒晓得,我与乌金便去林中转转,午膳前赶回关中,先生不必担忧”,苏暮寒与苏光复说话,今日难得平心静气,嘴角还含着丝清浅的笑意。
苏光复心间一暖,替苏暮寒整了整他的披风,瞅着眼前年轻人有些憔悴的面容,悲伤、无助,掺杂着万千情绪如潮水一般汹涌。
他压着心间的疼痛,向苏暮寒轻轻挥手:“早去早回,我等你一同用午饭。”
苏暮寒含笑点头,从童大海那里取得出关的令箭,瞅着城门前高高悬起的吊桥重重落下,苏暮寒与乌金一前一后,两人打马疾行出关。
城墙之上,苏光复一直覆手而立。瞅着渐行渐远的两人,他心底是一阵一阵的担忧,还有丝万念俱灰般的怅然若失。
想要留住苏暮寒,不许他出关的念头千转万转,始终无法出口,只能瞅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若苏暮寒真要选择以这种方式不告而别,他其实再无往日的底气将苏暮寒寻回,更不必奢谈什么匡复大周的伟业。
红日冉冉升起,一夜秋雨过后,天空格外高远。碧空万顷之处一队大雁排云直上,振翅往南飞去。秋光灿烂而又明媚,洒落在高高的城门楼上,苏光复裹着厚厚的披风,却觉得身上一阵阵战栗。
他抚着城墙上头青石铸就的垛口,目光漫无边际的飘向远方,耳边好似听到沙漏轻缓的流动,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冷汗渐渐湿了他的衣衫。
清风徐来,苏光复一个寒噤,恍然回过神来。他愣怔地问在城墙上戍守的士兵:“如今是什么时辰?”
士兵恭敬地行礼回道:“回光复先生,如今是巳时末,再过一刻钟便到了午时。”苏光复缓缓点着头,依然立在城墙上,一眨不眨地瞅着关前那片空旷的土地。
自打早间苏暮寒与乌金那两匹马扬尘而去,如今关前是一片寂寂,再无半个人影,安静地如同窒息般喘不过气来。
日影渐渐东移,几近挂上正空。在苏光复越来越频繁的问讯声中,时间悄然从巳时末进了午时,又从午时一刻指向午正,依然不见跑马的两人归来。
苏光复的心一寸一寸往下沉去,无助的感觉再次蔓延了全身。
他挪动着僵硬的脚步,想要步下城墙,却在这时听到隐约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墨离的长嘶如同天籁一般响起。苏光复蓦然回过头去,外头的土地上已然是一片扬起的飞尘,两匹马一前一后,追逐着往关前跑来。
恍若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又似是行走大漠的人忽然望见了绿洲,苏光复方才被抽走的力气霎时回到了身上,他挥挥手,大声吩咐着守城的士兵:“快放吊桥,迎主子回城。”
墨离在吊桥上轻盈地腾空而起,载着苏暮寒稳稳进了城门,乌金紧随其后,马蹄荡起一路烟尘。两人并未减速,而是径直打马去了军营。
苏光复嘴唇轻轻一咧,自己都不晓得自己露出了怎样的笑容。他觉得后背生冷,拿手悄然一抹,衣衫早已温透。
这半天度日如年,原本已然笃定苏暮寒必会不辞而别,没成想这倔强的少年竟又回到城中。方才到宛如黄粱一梦,苏光复一时又觉得自己草木皆兵。
已然众叛亲离,纵然这少年绝意弃他而去,以天下之大,哪里又是他容身之所?
第七百二十二章 失手
连着几日,苏暮寒都是直接取了童大海的令箭,每天一大清早便带着乌金出关,不待到日落黄昏绝不回来。
自打第一日苏暮寒去而复返,苏光复晓得他不会不告而别,暂时放下了对他的戒备,又觉得靖唐关地势隐蔽,由得他带着乌金去小树林边散心。
苏暮寒伤寒渐愈,脸上多了几分刀刻斧裁的棱角。他时常与墨离驰骋在无边的旷野上,瞧着它墨黑的鬃毛飞扬在风中,享受着墨离如箭一般飞翔的速度。
关外的秋天虽然短暂,却似要将积蓄了一个夏日的芬芳缤纷吐艳。
小树林里厚厚的青草地渐渐开始泛黄,野草却依旧不知愁地疯长,还有那些不知名的野花,依然不甘心地绽放。
花如茵、草如织,朵朵繁花似是夜空里的点点繁星,过着虽然恣意但却短暂的一季,总带起苏暮寒无言的伤感。
昔时那风华正茂的少年已然不见,如今的苏暮寒眼里添了许多沧桑。他时常卧在草地上小寐,一躺就是一两个时辰。有时还会将脸贴近墨离的脸颊,轻轻柔地与它呢喃,细数着分离的时刻渐渐来临。
主仆二人这几日的行径,分毫不落都撞入罗绮的目光。
自打在这里监视着靖唐关的一举一动,除却看到苏光复曾带人出入,罗绮依然没有发现苏暮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