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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劝,没人说话。
那个兵把帽子摘下来了,弯着腰放在地上,抬头看了王刚一眼,猫着腰就冲上来,近到身前冲着王刚当胸就是一拳。王刚侧身避开,在他的背上顺势推了一把,这个兵收不住力气,但是身手还算灵活,在地上打了个滚就又站起来了。
然后是谨慎地上前,拽住王刚的胳膊,一个别臂跟着一个膝撞,膝盖还没撞着王刚,腰就给王刚另一只手拿住了,重心一失,几乎是给转着圈扔出去的。
王刚看也没看地上的这个兵,冲着剩下的几个兵笑:“都上来吧,把我搬倒就算,别给咱们连最有名的六班丢人!”
这一个带着轻侮的笑刺伤了六班。
他们一个个地把帽子摘下来,放在班长手里,缓缓地站成了一个圈,把王刚围在中间。班长捧着帽子,走到二排长跟前,又把一堆帽子外加自己的塞给他,解开军装上的风纪扣,也站进了圈里。
站在王刚背后的兵就是吹笛子那个,他突然出手从背后抱住王刚,剩下的兵正要一拥而上,王刚已经弯腰从自己的两腿之间抱住了身后对手的小腿,跟着往后一坐,就结结实实地坐在了那个兵的肚子上。王刚侧身翻了个跟头站起来,猫腰一把又推在身边一个兵的肚子上。
那个兵脚下被王刚绊住,失去了平衡,扑通一下坐倒。
两个摔倒的兵揉了揉屁股站起来,啥也没说悄悄站在一边去了——六个打一个,倒了再上,未免太没面子。
剩下的四个兵互相瞅了瞅,分两边包了过去,结果王刚灵巧地闪开,一个个地抓住站在最边上的人,扳胳膊绊腿,推推搡搡全给摔地上了。
兵们不说话了,爬起来从二排长手里接过帽子,拍拍身上的灰,列队站好。
王刚从地上捡起帽子,带上了,还有点喘,看着眼前的一排兵:“我不想故意刁难六班,你们是炮兵,不是侦察分队。打拳踢腿也不是考核你们的标准,我只想提醒你们一条——”
六班的兵静静地看着他。
“当兵很辛苦,想图表现是你自己的事。”王刚看着面前的几个兵,额头上是细密的汗珠,“但是要守好你自己当兵的本分——你们身后,不光有先烈,有董存瑞,还有今年百万被裁掉的兄弟们,他们被裁了不是因为他们不够好,但是你们要表现得更好!他们在看着你们!好好干,浪费时间,不好好当兵,会教他们失望的。
“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看待自己的身份,但是我是从战争中学会了什么是一名军人,那就是打仗!就是牺牲!好,现在和平了,唱歌跳舞,文艺特长,有人喜欢,我不否认这种现象的存在,但我要问的是,一旦国家需要,你们会不会,会不会仍然前赴后继?去滚地雷?去炸碉堡?”
眼睛轻轻地扫过几个小兵,王刚的脸上有一丝骄傲——
“我刚来的时候,连指导员就给我讲了希腊神话里的那条船,你们肯定都听过了。咱们从土八路走到今天,鸟枪换炮了,衣服换了,武器换了,人也换了。以前咱们穿的是粗布衣服,现在改成涤棉了;以前咱们打仗只有五颗子弹,现在能给你配齐两个基数弹药了,世界在变,咱们的想法在变。以前咱们当兵报国上战场,现在咱们就当兵唱歌跳舞?
“咱们是不是也该问问自己,这还是以前的那条船么?指导员说,咱们必须尊敬自己的过去——你不能成为过去的俘虏,但是也不能抛弃曾经。它是你自己的一部分。无论怎么变,董存瑞没有离开,咱们还是那条老船。
“是,现在眼看快要和平了。咱们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就该退到幕后了。但是咱们就能因此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吗?我不知道下一场战争什么时候打起来'霸气 书库 |。',但是我知道,我们的人民可以享受和平,而我们——不行!我们在保卫和平。一旦国家需要,我希望你们,能和我一起,咱们还会前赴后继,去滚地雷!去炸碉堡!视死如归!死而后已——因为,这是我们的责任!”
“六班长!”炸雷似的吼声。
“到!”
“点名!”
“是!”
六班长出列,脑袋上的青筋都蹦出来了,扯开嗓子喊出了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
“董存瑞!”
“到!”六个兵的声音。
老班长董存瑞在解放隆化的战斗中壮烈牺牲了,让我们踏着他的足迹——奋勇前进!
第三章5
1985年结束了。
雨后的山坡上空气清新,树上的新芽和地上的野草被水洗得绿中透亮,再也感觉不到严冬的气息了。真正的春天来了,风里透着雨水的味道,轻轻吹过六连所驻的这片荒山,仿佛连山上孤寂的荆条和葛针都有了生命。
连部周围种着一圈低矮的小松树,被雨水滋润以后仍然没显出什么活力,但是毕竟一直活着。王刚在这里开始了一种安静的新生活。
连部离驻地并不算远,但是这二十里山路平时没有谁会主动去走。从镇上的邮电局往回带信的任务以前是一排长的,他每周请假翻山越岭排队去给对象打电话,捎带手就把这事儿给办了,但是自从对象吹了以后,邮电局的人懒习惯了,问题的严重性就开始日益凸显。
经过协商,邮电局送信的周期变成了一个月一次。每次邮递员把积压的信整捆整捆送到六连时,兵们都很高兴——仿佛生活由此会变得幸福。
王刚站在房间里,看着窗外兵们兴高采烈地传阅信件,嘴上挂着一丝浅浅的笑。
我不知道他们的信里写着什么,我只是又想起了在南疆的那些日子。
不止S军的侦察兵,不止F军的兄弟们,各大军区的官兵往返穿梭,全国各地的信件辗转到达这片红土。不止一个收信人像吴凯锋那样,在信件到达以前就死去了。活着的人呢,总是避开战友们的围追堵截,找到一处僻静的角落,一次又一次地展开家信,阅读他们的爱情。
如果信是亲人写来的,那么往往只有一个热烈而悲凉的祈求——不要死。
尽管信里从没有主动提起。
“连长,没你的信?”一排长从后边走过来,有点讨好地看着他。在这个远离闹市的独立王国,上下级的间隔似乎不那么明显——每个人都要依靠他身边的人活下去。
“我家近,不用写信,”王刚问他,“对象不闹了?”
“嘿嘿,嫌我傻大兵,把我甩了。”一排长摸着后脑勺讪讪地笑。
王刚不说话了,操场上的兵已经散了,他看着远处的荒山,眼神有点落寞。
焦义安敲了敲门框,一排长回头一看:“指导员。”
敬个礼出去了。
王刚回头看着焦义安笑。
焦义安也笑了:“笑得这么难看。”
“不爱说话,见人就只有笑了,笑得多了,脸上快抽筋了,麻木了。”
“六班被你训得够戗,二排长每次去都看见他们打拳踢腿,四班和五班的兵都躲着他们,怕被拉去当陪练。”
“其实我不是那个意思……”
“锤打锤打有好处,起码像个当兵的样子。”
“六班的兵还都是人才,”王刚想着想着自己忍不住乐了,“够一个文工团了。”
焦义安的脸色却沉了下来:“兵们一进203团,就开始学习教育,董存瑞,炸碉堡。现在没有碉堡炸,训练不容易看见,就在唱歌跳舞上冒尖——怕是自己也忘了自己在学什么了。”
“怎么学,总得把当兵的本分尽到了。唱歌跳舞也当不了将军,虽然说,当兵不都是奔着将军元帅来的,但也总不是奔着唱歌跳舞来的。”
“你倒是没唱歌跳舞,一身功夫,”焦义安问,“二排长问我了,说连长是用什么功夫摔的六班那帮兵,一个个整得服服帖帖。”
“嘿嘿,”王刚神秘地笑了,“指导员在哪儿当的兵?”
“一直在东北啊,怎么?”
“我也是东北的,这是我小时候,跟着老兵学的,苏军的摔跤。”
“哈,秘密武器啊,可惜现在仗快打完了,要和平了。”
王刚的眼神也黯淡下来:“和平了,敌人没有了,我们就该藏进山里了。铁打的营盘,流走了我们多少兄弟,每年看着他们像水一样默默流走。和我一起上过战场的两个兵走的时候连一句话都没说上,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见着了。当兵的越来越不值钱,脱掉军装就更什么也不是了……”
院子里的兵已经快散开了,除了连部,剩下几个班不均匀地分布在窗外一眼望不尽的荒山之上,根本看不见。
指导员轻轻叹了一口气,我明白这里的意思——流血牺牲的时代过去了,和平了。
黄昏。
王刚一个人在驻地外边溜达,看见一个小兵在山坡对着空旷的山谷喊。
“哎!妈妈!——”
声嘶力竭,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山谷里传来阵阵回音。
“喊什么呢?”王刚从后边上去,轻轻地拍了这个兵一下。
这个兵回头一看:“连长。”
马上要敬礼给王刚拉住了。
王刚拉着他在山坡上坐下:“想家了?”
“嗯。”那个兵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在这儿喊,家里能听见?”王刚逗这个兵。
小兵更不好意思了,声音低得像蚊子:“报告连长,我和老兵说,老兵听多了也烦,出来对着大山喊,大山不会烦。”
王刚的心中一酸,笑容僵在脸上。
那个兵看着王刚,鼓了鼓勇气:“连长,能问您一个问题么?”
“嗯?”王刚仰起头,看着夕阳,努力抑制住眼里的湿气。
“在邮电局给我妈矿上打电话,我妈问我,吃得饱不,我不敢和他说吃不饱,就说吃得饱,比家里吃得好……我妈哭,我不敢哭,我怕她听了伤心……我妈怕我上战场……”
“不会,”王刚微笑着宽慰这个小兵,“对敌最前沿的K军区都裁撤了,仗快打完了,不用你们上战场了……”
“我和我妈说了,我说我们不打仗,就在山里练兵……我妈说不打仗就更没当兵的事儿了,叫我回家,家里想我……
“连长,打仗我不怕死,你说,现在我们是在保卫祖国么?”
我已经忘记那天我是怎么劝慰那个想家的小兵的了。
我自己仿佛更需要人来开导——大家都说,我们不惧怕战争,更热爱和平。但是对于当时的我来说却未必。我不喜欢流血和战争,只是面对和平,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我知道,遇见这个问题的不止我一个。
1985年冬天的寒冷,还将伴随我们很久。
第三章6
省城。
坐在桌子前边,面对新发下来的83式警服,邓海的笑显得有些尴尬。
周围几个一起发服装的军转干部和小警察已经喜滋滋地穿上了身,互相比画,讨论着穿回去给家人父母看看。邓海坐着想了半天,还是把衣服卷好装进了随身的一个纸袋里,夹在了胳膊下边出了门,两个刚换上衣服的家伙和他开玩笑:“哈哈,邓哥怎么不穿警服?”“没军装神气?”
提着两捆菜,夹着警服回家的邓海好不容易挤上了下班高峰期的公共汽车,被人群紧紧夹住,一动不动。车慢慢开动了,一片抱怨之声,邓海一个手抓住扶杆一个手拎着菜,当兵多年吃苦不少,从没尝过挤公共汽车的滋味,不由得苦笑。
突然身边的一个中年妇女尖厉的嗓音开始高叫:“我的钱包丢了,有小偷!有小偷!”
车上顿时炸开了窝。有人小声抱怨,有人大声咒骂,所有群众都用怀疑的眼光审视着周围的人,失窃的妇女几乎要哭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挤到车前边,拽着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