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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自顾自笑道:“我们来比一下。”
    这个什么也看不见的盲人,瞎子,此刻温柔说道:“看看谁的速度更快些,先到西关。”
    “我保证。。。。。。”
    “我会在你找到那柄木剑之前,就回到西关城主府。”
    任平生笑着说道:“所以你要抓紧时间,要赶在我的前面,不然。。。。。。”
    话音停住。
    有个人扑入怀中。
    他身子僵住,接着温柔拍了拍怀里那个男人的脑袋,笑骂道:“幼稚,又不是生死离别。”
    轻柔推了一下,发现推不动。
    任平生没好气道:“别哭。”
    轻柔推了第二下,依旧纹丝未动。
    他眉头戾气纵横,无情一掌,狠狠推开怀中江轻衣。
    “江轻衣!”
    “快点滚!”
    “要是想让老子活,就赶紧滚!”
    “越远越好!”
    剑经反噬之后的任平生,浑身上下都是出鞘剑,再无半分平日温和气息。
    他恶狠狠说道:“滚啊!”
    说完这一句,再顾不得其他,任平生深吸一口气转身,猛然高喝:“凤雏!”
    隔着极远的距离,那柄古朴长剑挣脱西域第一人的掌心,顿入任平生手中。
    大雪纷飞。
    接着便是第二声。
    “九恨!”
    剑气呼啸声中,西妖落在了任平生面前。
    她面色凝重盯着眼前气息全变的瘦削剑客。
    原先攥于自己掌中的两柄剑先后脱手。
    任平生双臂举起,两把剑对准眼前的西妖。
    满面鲜血,听觉也无,视觉也无。
    六感尽失,天地之间,唯有两剑。
    曰凤雏,曰九恨。
    他戾气陡然收敛。
    剑气却无比放肆。
    他感应到了那个青甲儒将,已经出了西关边陲。
    任平生唇角微翘,心头便再无负担。
    无牵无挂,无生无死。
    也无风雨,也无晴。
第四十八章 平生只愿你平安(下)
    任平生握了握手中剑柄。
    他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笑了笑。
    “我任平生。。。。。。”
    “本来这辈子,就只想修一把剑的。”
    这个满面鲜血的瘦削剑客,笑着摇了摇头:“但没了凤雏,平生此生。。。。。。要如何圆满?”
    他攥紧双剑。
    九恨长鸣。
    凤雏狂震。
    “本宫听说,你有九招剑式。”
    站在不远处的西妖,站稳身形,大袖鼓荡,笑着勾了勾手指,“耍来看看。”
    任平生低下头颅,剑经禁忌卷流转的元气轻抚心坎,来回抚摸,骤而如清水流淌,骤而如暴雨砸岸,骤而瞬息凝滞。
    天下之大,不过一剑而已。
    心神俱宁。
    他的确有九招剑式。
    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九恨有九恨。
    得了凤雏之后,便再无遗憾,也无仇恨。
    任平生闭上眼,任凭剑经剑气流转,最后慢慢渗入骨髓之中。
    他平静说道:“我确有九剑。”
    刚刚闭上眼的短暂刹那。
    他在脑海之中回望了自己的一生。
    那个瘦削的背影,在北魏的风庭城楼上,在西关的酒馆里,在西壁垒大雷鼓下,在南海荒域山头。
    无数个任平生回过头来。
    与自己对视。
    他们身上,都只有一把剑。
    此刻,任平生睁开双眼,他眼前一片漆黑,那无数个“任平生”,却缓缓重叠起来。
    初出道时,如秋风扫落叶,横扫北魏剑客。
    以剑冠成名之后,便是声名大作,如平地起惊雷,北魏十万里浮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自风庭城被剑宗明一剑击垮,剑心崩塌,之后畏畏缩缩,失了剑心。
    吴牛喘明月。
    三九大雪,他孤身一人来到西关,衣不蔽体,艰难生存,然后遇到了江轻衣。
    那个青衣男人,改变了自己的一生。
    凤雏改变了自己。
    先前一条又一条的人生轨迹,重叠再重叠。
    最后叠成了一个人。
    叠成了此刻,双手双剑的任平生。
    脑中所想,如今所做,仪态姿势,俱是一致。
    他深吸一口气,腹部鼓起,两道滚雷从两袖之中递入九恨凤雏。
    天地之间剑气大作。
    西域边陲本是大雪飘飞。
    在剑气鼓荡冲刷天层之下,不过数个呼吸,方圆数十丈内,便有暴雨骤然降落!
    有一道瘦削剑客持双剑如伞,剑柄缩入袖中,忽然开始狂奔,两袖滚雷递入剑中,在剑身反复跳跃。
    任平生瞎掉的双目之中,此刻升起煌煌大日。
    他高喝一声,舌尖如绽雷霆。
    听不清是何字眼。
    九恨凤雏都是精妙细微之剑,剑身讲究古朴也好,讲究至简也好,都在精妙之处做足了文章。
    任平生抬袖而起,先劈出霸气绝伦的九恨。
    暴雨雨幕骤然被撕裂,不幸与九恨接触的雨点嗤然大响,像是滴砸到了滚烫灼铁之上,化作一阵烟雾。
    梁凉急速抬起一只手,五指张开,试图握住那柄集任平生毕生剑气于三尺的九恨剑,指尖接触到九恨的一刹那便有千军万马剑身奔驰,剑经禁忌卷的奔雷将这位西域第一人的雪白五指狠狠弹开。
    梁凉面无表情侧过头颅,任凭九恨劈斩而下,狠狠剁在自己肩头,斩出一蓬赤红火花。
    大金刚体魄之上覆盖一层朱雀虚炎。
    剑身由滚烫入沸腾,纹路纵横龟裂。
    任平生置若罔闻,五指攥拢滚烫九恨,浑然不觉疼痛。
    天地之间有一声凤雏长鸣,与九恨截然不同。
    凤雏宛若一道优柔寡断的阴风,阴恻恻吹过梁凉后颈。
    西妖陡然眯起眼,肉眼未曾看清这柄古朴精美之剑何时从任平生袖中消失,又是何时来到了自己的后颈之处。
    任平生面色平静。
    一剑凤雏如秋风扫落叶。
    一剑九恨如平地起惊雷。
    祭奠出剑之时太如意。
    这两剑一剑阴柔一剑狂放,但归根结底都是剑气肆意,如少年意气张狂,不计后果。
    那位单手可掠杀任平生头颅的西域第一人揉身而进,并未理会即将落在自己粉白后颈的凤雏,肩头前送,拖拉着九恨递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火星。
    她只需要轻柔出手,拂过任平生的脖颈,那么这位西关剑道宗师,便就此陨落在这片大雪原上。
    只是那满面鲜血的瘦削剑客,早已看不见眼前物事,却陡然收了身子,肩头轻微抖动,整个人气势由外放转为内敛。
    吴牛喘明月。
    剑气如胆气。
    他像是陡然失了所有的胆,再没了一丝一毫出剑递剑的勇气,那本该斩落在西妖后颈的凤雏只是吹了一阵冷风,便嘶哑绕了一圈,重新奔回他的大袖之中。
    任平生飘摇后退十五步。
    每一步后掠速度都无比迅速,偏偏脚步细微,像是待字闺中的出嫁女子,阴柔而卑微。
    越是如此,越是让人觉得心生欺辱之意。
    祭奠败剑之后太不如意。
    西妖轻飘飘一掌,追了十五步距离。
    到了十五步后,便轰然如雷鸣,即便如她,在落掌之后,也有些讶然于此刻出力太猛,并非自己初衷意愿。
    得饶人处且饶人。
    可世间总有人欺之辱之毁之。
    酒馆里凌辱过任平生的那些人。
    瞧不起当年北魏剑冠,落魄至酒馆挨打讨酒喝的那些人。
    西关大雪,三九天。
    那一日,瘦削男人重新拎剑的时候,便拎起了自己的胆气。
    还有一身剑气。
    袖中青蛇粗,两鬓剑气长。
    任平生长啸一声,眼角血迹斑斑,刺啦一声裂开。
    半张面皮血肉模糊。
    西妖那只手距离自己的头顶只有分毫之隔。
    凤雏九恨交叠抵住。
    梁凉面色极寒,盯着自己由火红转为雪白的那只手。
    三九大雪,天地极寒,由剑身递入自己掌中,那股子寒意深入骨髓,自己的虚炎居然有些被冻结的意味。
    任平生足底下陷一尺。
    他惨笑说道:“请凤雏随九恨一同赴敌。”
    两剑交叠,剑气迸发,有不可阻挡浑厚之力震颤开来。
    梁凉压下的那一掌被震得抬起。
    她一瞬间便再度压掌。
    任凭你剑气再强,再是无双,我只需一掌。
    若是此剑,能有他的“大元气剑”一半精妙,梁凉也绝不敢如此托大。
    任平生腰腹收缩再鼓荡,整个人身躯向后倾倒,一刹那几乎与地面平行。
    他脚尖沾地,两拨泥浆嗤然溅开,无风生力,硬生生避开这一掌,不断滑行后掠。
    如若整个人轻盈到了无视重力的地步,背后有双翼轻颤,穿梭大雨,不沾染一滴雨滴。
    双袖之中凤雏九恨缩了大半头颅,剑身不漏,只出剑尖,在泥浆横生的大雪原上不断轻吻泥土。
    如穿花恋蝴蝶。
    越是后掠,体内剑气越是强盛,穹顶之上先前满溢的剑气,居然有了些要降落的意味。
    梁凉目光漠然地向上一瞥,浑然不在意头顶缓慢凝聚的雷云。
    她猛然攥掌。
    掌心之中本是虚空。
    一柄丈余长枪,寸寸由虚炎凝实,在掌心轰然沸腾,最终凝实,灼灼滚烫。
    一枪掷出——
    天地被这一枪压到了极限。
    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平地后掠的任平生陡然站起身子。
    那本是对准自己头颅的滚烫长枪便穿肩而过,半边身子被这一枪凿穿砸得微微停滞。
    任平生面无表情,唇角微微拉扯,似乎浑然不觉这穿肩疼痛。
    他起身之后便如奔雷一般前掠。
    积蓄到了极点的剑气,便随他一同前压。
    天地大势,滚滚东流。
    九恨掷出。
    那柄九恨刹那便入西妖面前咫尺。
    梁凉单手攥拢九恨,目光已被这柄起手速度快得离谱的长剑吸去。
    一叶障双目。
    这位西域第一人心生不祥预感。
    梁凉猛然跺足。
    回马枪。
    那柄刺穿任平生右肩的赤焰长枪,钉入大雪地上,此刻拔地而起,将任平生左肩也穿出一个巨大血洞。
    两肩血窟窿的瘦削剑客身子踉跄一刹,奔走速度更快。
    奔马不回首。
    他惨笑一声,看着梁凉背后升腾起一柄又一柄的赤红长枪,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如蝗虫一般铺天盖地砸来。
    汪洋肆意。
    将他淹没。
    任平生只有一柄凤雏。
    他艰难挥舞着凤雏,剑尖流梭一蓬又一蓬火星,穿梭在朱雀虚炎的大洋之中,凤雏剑尖抵在自己面前,似孔雀开屏。
    飞鱼逆洋流。
    任平生跌跌撞撞闯出朱雀虚炎枪阵的时候,浑身没有一处好的地方。
    所有的血肉,都被高温灼成了焦烬。
    所有的肌肤,都溃成了飞灰。
    他忘了所有的剑招。
    忘了所有的事情。
    闯出朱雀虚炎的时候,还犹自挥舞着那柄纹路四绽的凤雏。
    纹路四绽,接着咔嚓一声,伴随大力挥舞的动作,化为了砰然裂开的铁屑。